四名地质队员,迷失哀牢山这10天
四名年轻人生命的笔迹,最终在哀牢山的原始丛林中戛然而止。
|作者:羽林郎 阿晔
|编辑:阿晔
|编审:苏苏
没人料到,一次为期两天的森林资源调查,会画上如此悲壮的句号。
11月22日,随着第四名失联地质队员的遗体被发现,哀牢山持续了一个多礼拜的搜救工作结束了。
当晚,数十辆救援车辆在驶回山脚下的镇沅县修整时,一齐打开警灯、拉响警笛,为四名遇难者默哀。目前,中国地质调查局的官方网站页面也变为灰色。
·中国地质调查局官方网站的页面截图。
四名地质队员牺牲后,人们试图从种种细节中拼凑出他们的人生画像——他们都曾当过兵,年纪最小的只有25岁,最大的也不过32岁;他们中有来自川渝的,也有来自云南的,有人前几天还给朋友发消息,让朋友“有时间过来耍”。
转眼间,阴阳两隔。在雾气弥漫的哀牢山中,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求生之旅,外界已不得而知。但人们知道,在过往极少被聚光灯关注的地方,有一群“沉默英雄”,他们的名字叫——地质工作者。
失联与救援
11月13日,为开展森林资源调查,四名地质队员徒步进入了哀牢山。根据计划,他们将翻过哀牢山脉,抵达玉溪市新平县,完成预定任务后在13日下午或14日上午下山。
四人中,年纪最大的是张瑜。这个32岁的重庆男人,以前在部队里当卫生员,给战友留下的印象大多是“人好”“热情”“很有耐心”。2018年武警部队改革时,他主动加入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
作为四人团队里的老幺,“95后”张金榜“个子小小、性格开朗”,和张瑜一样,也是2018年离开部队的。
当时,他已入伍三年。据其战友回忆,张金榜其实已经过了义务兵服役年限,但因不舍得离开部队,就继续留了下来。离开部队前,他还万般不舍,曾申请将原部队的狗带回家。再后来,他就成为了一名地质队员。
·张金榜(右四)与战友及军犬合影。图片来源:浙江日报天目新闻。
杨敏、刘宇也同样如此,都经历过部队的历练,而后加入了隶属中国地质调查局的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
进山当天,哀牢山下着小雨,气温为8至11度。四人带着一天半份额的食物和饮用水,四台用于对森林样地进行测算统计的实时差分测量仪(RTK仪),出发了。
12时59分,他们与后方通话,没有异常。但未曾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与外界联系,之后便杳无音讯。
11月15日19时28分,镇沅县人民政府接到四名地质队员的失联报告。在之后七天里,搜救指挥部投入了专业搜救人员1400人次,车辆130余辆,无人机8架,直升机5架次,对失联队员进行搜救。
·在哀牢山执行搜救任务的搜救队员。
可是,救援真的太难了。
作为横断山脉和云贵高原的地貌分界线,哀牢山脉全长达500公里,最高海拔3166米,从山顶到山麓就有6种气候模式。
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哀牢山成为一座巨大的森林资源宝库。在当地原始森林中,不仅时常有金钱豹、云豹和黑长臂猿的身影,还生长着一千多种高等植物,其中包括很多云南独有的原生植物。
但同时,这里也充满危险。云南省湿润的空气,配上山中巨大的温差,让哀牢山几乎一年四季都笼罩在云雾之中。
从长沙紧急出动参与救援的岳麓蓝天救援队长谭章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于哀牢山脉环境复杂,入山人员很容易迷路。同时,由于不知道失联队员的具体定位,搜救人员只能采取地毯式搜索。
确定失联当天,一些失联人员的亲属就赶到了云南。搜救开始头两天,他们也跟着上山,但后来发现自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担心帮倒忙,只能返回住宿地等待消息。
这是一个艰难且漫长的过程。
那几天,有人去翻四名地质队员的朋友圈,但毫无疑问,没有更新。杨敏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停留在11月6日,坐标是在云南省玉溪市,写的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配图是哀牢山翻腾的云海。
遇难细节被揭开
20日,搜救人员在山中的一条小溪旁发现了失联队员用红色油漆留下的记号,随后,搜救人员又沿小溪发现了失联队员的粪便与雨衣残片。
·搜救队员发现的失联队员的雨衣残片。
这些线索都证明搜救队离失联的地质队员越来越近了。
21日18时33分,搜救人员利用无人机搭载的热成像仪成功发现了三名失联队员的位置。但当搜救人员抵达时,只看到三名地质队员躺在地上的遗体。次日早上,第四名地质队员的遗体也在一个陡坎下方被发现。
谭章对媒体表示,在搜救过程中,可以明显看到牺牲的队员具备很强的野外求生技能。山中留下的痕迹表明,四人在牺牲前,曾试图顺着溪流向下游挺进,并用油漆在沿河的石板上面留下标志。这说明地质队可能希望沿着水道找到下游的村庄。
·地质队员在小溪边的石板上留下的油漆记号。
根据搜救现场痕迹还原,四名地质队员在发现无法于13日当日翻过山脉后,便决定在山中搭建临时营地过夜。在四人上山前,地质队驾驶员还特意为他们提供了一瓶汽油,用来野外生火取暖和驱赶野兽。
搜救人员还发现了地质队员们携带的巧克力、八宝粥、蛋黄派和4瓶饮料。这证明地质队员牺牲前,依然保有充沛的食物和饮水,因此可以排除四人因饥渴身亡的可能。
但萦绕在大家心头的一个疑问是:失联的地质队员们带着有卫星定位功能的RTK仪,却为何一直没有打开使用?
对此,目前尚无权威解释。参与救援的普洱市森林消防支队政委刘东君说,哀牢山脉中卫星信号较弱,“我们的卫星电话都很难打出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搜救队员打开RTK仪,可能也因卫星信号弱而无法将他们的位置信息传到搜救队的通讯基站。
据搜救人员称,四名地质队员的遗体都衣冠完整,且有明显的失温症状。其中一名队员遗体被发现时面带微笑,其衣服也被掀开。这可能说明地质队员是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因失温死亡的。而在三名队员附近发现的第四名队员,则可能是在发现三名战友因失温失去知觉后,试图联系外界进行求救,但最终也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战友牺牲地附近的陡坎下。
·在哀牢山执行搜救任务的搜救队员。
与此同时,罗盘失灵可能也是导致地质队折戟的主要因素。有搜救队员向媒体表示,四人是在从临时过夜点前往森林样地的路程中出事的。遗体地点距离四人的目的地不过200米距离。
有搜救人员透露,牺牲队员使用的是机械罗盘,因哀牢山上有磁力紊乱现象,影响罗盘正常使用,产生错误的方向指引,使他们一直在围着临时营地转圈,空耗体力,并最终导致他们因体温过低而失去行动能力。
为了保护牺牲人员的遗体,搜救人员选择立刻将遗体抬出哀牢山。但由于当地地形复杂,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导致转运遗体的搜救队22日一天仅走了400米。
11月23日21时,在经过了近40小时的长途跋涉,搜救人员终于将四名地质队员的遗体转运出山,送往镇沅县殡仪馆。
在哀牢山迷途近10天的四名队员,终于在这一刻离开了大山。
背后的“沉默英雄”
“我们是同批兵,一起入的伍,当时在新兵连,我们一起训练、聊天,他平时非常踏实,训练也很认真,我记得他是左手写字,字迹非常漂亮。”张金榜曾经的战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然而,四名年轻人生命的笔迹,最终在哀牢山的原始丛林中戛然而止。
中国地大物博,而蕴藏在华夏大地上的无尽宝藏能被发掘、被运用到祖国建设中,背后离不开这些地质工作者的付出。
1949年前,受战乱和研究条件影响,中国地质学家仅对煤、铁、铜等20多种矿产进行过不同程度的调查,探明储量的矿产只有2种。后来,新中国面临着严重的石油短缺,全国消耗的近90%的石油都依赖进口。没有可靠的石油作为“工业的血液”,新中国就难以实现工业化和军事现代化的目标。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成千上万的地质勘探人奔赴松辽平原、华北平原和新疆。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这群人便成功发现了大庆油田、大港油田、胜利油田、华北油田等一批大油田,在国家建设急需能源的时候,为祖国献上了滚滚石油。
·1954年,当地群众为初进柴达木盆地的石油勘探队员带路。
除了为祖国建设寻找自然资源外,地质勘测也对促进物理学、地理学、地质学、古生物学等许多重要学科的发展有重要作用。借助地质勘测和研究,学者们不仅能了解和推演出地球生命产生和发展的奥秘,也能更加准确地预知地震、泥石流和岩溶等地质自然灾害,从而挽救更多的生命。
在这个过程中,也难免有牺牲:
2019年4月25日,一名地质队员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遭野象袭击遇难;2016年7月20日,成都地质调查中心在西藏野外工作的项目组遭遇车祸,调查队员孟繁一、罗明非不幸遇难;2012年2月19日,陕西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公司3名队员,在可可西里地区作业时失踪。
不过,云南资深地质调查专家王宇在接受中国新闻网采访时坦言,此次哀牢山事故其实是非常小概率的事件,“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云南地质工作高峰时期,仅地矿系统就有从业人员2万多人,也只发生过个别地质队员在陡崖边、溶洞里探测时失足摔落伤亡的事件,从未发生过3人以上地质队员遇难的重大事件。”
王宇表示,此事件也说明野外工作和生活经验的传承、各种意外事件的防范、处置知识培训和应急演练都很有必要。
遇难者遗体找到前不久,其亲属在接受采访时忍着眼泪说:“这个工作确实辛苦,但是这个工作总要有人来做,我们家孩子不做,别人家孩子也要做。各行各业都是为国家出力,做贡献。”
新中国地质勘探的先驱李四光,曾为纪念牺牲的地质人赋过一首《祭诗》。此时,就借此诗,为此次牺牲的地质队员送行,也以此悼念长眠在中华大地上的无数地质英雄:
崎岖五岭路,
嗟君从我游。
峰峦隐复见,
环绕湘水头。
风云忽变色,
瘴疠蒙金瓯。
山兮复何在,
石迹耿千秋。
资料来源:人民日报客户端、浙江日报天目新闻、央视网、中国地质调查局、中国新闻网、北青网、镇沅发布微信公众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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